第十八章第一节 晨光漫进窗棂时床单上那抹红痕正泛着刺目的光。
像朵被揉碎的花骤然绽在粗布上带着点蛮横的艳。
我蹲在床边盯着那痕迹看了许久指节攥得发白酸麻感顺着胳膊爬上来才猛地站起身。
盆里的肥皂还带着昨夜的湿气被我一把抓在手里光着脚就往河边跑。
清晨的河水裹着夜的凉刚浸进去就刺得手发麻。
我把床单按进水里肥皂擦了一遍又一遍泡沫浮了一层又一层那点红却像生了根的草任你怎么薅总留着道浅淡的印子。
河埠头的青石板上王大婶正捶着衣裳见我笨手笨脚的隔着水笑喊:“木子这大清早的洗床单是洒了墨水?” 我含混地应了声把床单往水里按得更深耳朵却烧得厉害。
她哪会知道这哪是墨水。
是小扬昨夜眼里的泪是她攥着我衣角时微微发颤的手是她用最傻的法子在我心里刻下的印。
晾床单时风把布面吹得猎猎响那淡红的印子在日头下若隐若现像块没长好的疤。
河对岸的木器厂烟囱正冒白烟食堂的早饭香顺着风飘过来忽然就想起小扬拎着铝饭盒朝我笑的样子——她总爱在饭盒里藏块糖说是练琴费嗓子得甜甜嘴。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点涩。
仓库的活儿照旧。
老周扒着算盘看我眉头皱成个疙瘩:“没睡好?眼珠子红得像兔子。
”我摸了摸眼角扯谎:“让隔年的蚊子叮了痒得没合眼。
”可算盘珠子偏不听使唤“领工装”三个字笔在纸上顿了顿差点写成“小扬”。
赶紧用橡皮涂了重写纸面被蹭出个难看的窟窿像块破了的疤。
沈琪他们看出我蔫下了班硬拽着去喝二锅头。
劣质白酒的辣味呛得眼泪直流沈琪拍我后背:“失恋了?”我猛灌一口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也说不清这算什么。
她不是嫁人是去天津学音乐是好事。
可那晚上的事像块浸了水的石头压在心头沉得喘不过气。
“她走了”我把酒杯顿在桌上“去天津学音乐了。
” “那是攀高枝了!”孙国良给我满上“以后就是大城市的艺术家你该高兴。
” “是啊该高兴。
”我把酒喝干喉咙里却苦得像吞了黄连。
日子像仓库里的面粉一天天过着看似没什么变化却在不经意间积起厚厚的一层。
我渐渐习惯了宿舍里挥之不去的烟味习惯了和沈琪他们挤在一张床上聊车间里的姑娘习惯了路过制面场时故意加快脚步——那里的机器声总让我想起小扬练琴的调子。
她的小提琴还立在宿舍墙角琴盒上落了层薄灰。
我不敢碰怕一打开就听见她教我拉《东方红》时笑我的声音:“木子你这手指跟钢筋似的得柔点儿。
”她趴在桌上看我练琴的侧脸头发垂下来扫得我手背上痒痒的像有小虫子爬。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传达室大爷喊我:“木子天津来的包裹!”拆包裹时手控制不住地抖沈琪凑过来看热闹:“哟大城市的相好?”我没理他指尖触到信封时心怦怦直跳。
是本五线谱封面印着金色的琴键。
信纸上的字是小扬的比以前工整了些却还带着点跳脱的劲儿像她拉琴时总按不准的那个高音。
“木子: 天津的春天比镇上凉我买了件红毛衣穿起来像团火同学都说好看。
琴房比我家大练到半夜也没人管。
只是拉《梁祝》时总想起你把弓子握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被老师瞪了好几回。
那天晚上说要嫁人是骗你的。
我怕正经跟你说要走又哭鼻子丢死人了。
床单洗干净了吗?我妈说那种印子得用淘米水泡你肯定不知道。
不用回信我知道你笨嘴拙舌的也说不出啥好听的。
小扬” 信纸右下角有几滴晕开的墨点像眼泪砸上去的。
我捏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沈琪催我去领工资才发现指缝里嵌着纸的毛边扎得指尖发疼。
从那以后偶尔会收到她的信。
有时是张画着琴键的明信片有时是片压干的枫叶信里总说琴房的灯管坏了三次说食堂的包子不如家里的香绝口不提那个晚上。
我从没回过信只是每次收到信都会把那本五线谱翻开对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符号发呆——那些像小蝌蚪似的东西我还是一个都认不得。
仓库的算盘越打越熟手指在算珠上翻飞时总想起小扬教我按琴弦的样子。
她的指尖轻轻覆在我手背上带着点薄茧温温的:“这儿得用力按下去。
”沈琪他们总打趣我:“木子越来越像老会计了就是脸上多了点啥说不清。
” 开春时孙国良塞给我块奶糖说是他姐从天津捎来的。
糖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腻忽然就想起小扬说的红毛衣。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像揣了颗刚剥壳的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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