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长廊深远石砖铺地脚步声在两侧宫墙间来回震荡。
林昭走在前列蟒袍加身金线刺目。
礼官引路前行内侍随行其后手中捧着金册玉印的匣子尚未合盖阳光照在上面泛出冷光。
他未再回头。
方才那紫袍老臣拂袖而去的背影却如刻入眼底。
那人驻足时有意落后半步抬眼一望目光不避不闪直如针尖抵喉。
林昭只微微颔首对方却转身便走连个虚礼也懒得敷衍。
这等做派非寻常怠慢而是明示不屑。
礼官在侧门停下低声通报。
内侍趋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递来:“侯爷这是府邸勘合与田契文书请收妥。
” 林昭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面粗糙边缘尚有墨迹未干。
他未拆看只将其纳入左袖动作平静如常。
可就在袖口垂落的瞬间他察觉前方几名官员原本缓步同行此刻却悄然加快脚步错开位置仿佛不愿与他并列而行。
宫门再度开启铜鹤依旧昂首口中熏香仍未点燃。
天子已退入殿内百官陆续散去。
林昭立于阶前望着那些背影三三两两聚拢低语偶有回望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敬中有忌忌中藏防无人上前道贺亦无一句寒暄。
一名老尚书拄杖欲言终被同僚拉住袖角只留下一声轻叹。
宗室几位贝勒早已离席连影子都不见了。
唯有几个年轻官员远远站着目光闪烁似想靠近又不敢上前。
林昭转身随从牵马候于宫门外。
他并未登车步行而出。
京畿禁军列阵两侧百姓仍在围观欢呼声未歇。
孩童攀墙喊“英雄”妇人倚窗抛洒花瓣。
可他心中清楚城楼之上的荣耀终究敌不过廊下那一瞥冷眼。
归邸途中街市喧闹车马穿行。
他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实则心绪未停。
天子执手相扶时那句“你还年轻要活长久些”原以为是关怀如今细想更像是一道提醒——帝王既知他将遭围攻为何不直言警示?或许正是因局势未明连天子也不便轻易出手。
轿子落地宅门已开。
这是朝廷赐下的新居青瓦白墙门楣高阔门前石狮尚未擦拭干净显是仓促修缮。
他步入正厅四壁空荡唯中央一张楠木案几几上搁着一只粗瓷茶碗水色微浊显然是仆役匆忙备下。
他解下蟒袍交由随从挂起只留一身素色中衣。
坐下后从袖中取出那纸田契文书摊在案上。
纸面褶皱字迹工整写着“赐田二百顷位于京西良乡”。
他盯着“赐”字良久忽然冷笑一声将文书推至案角不再多看。
功名至此封侯拜爵赏赐无数。
可他知道这些不过是笼络手段。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裴党虽因边疆败绩而失势但朝中根系盘结岂会因一场战败便土崩瓦解?那紫袍老臣便是明证。
此人位列三公掌礼制铨选若非背后仍有靠山怎敢如此公然示敌? 他起身踱步脑海中浮现陈元直当年讲学时的话:“文章若不能安民纵然锦绣亦是虚文。
”那时他还只是临安一介寒生只知科举为出路。
如今身居高位才明白真正难行的不是策论八股而是庙堂权衡。
猛将可定边却未必能安朝。
他在西谷焚营设伏靠的是地形与兵法;可在这朝堂之上没有地图可依没有号令可传每一步都需揣度人心每一言都可能招祸。
他回到案前提笔研墨取来一张素笺缓缓写下三个字:慎言。
笔锋一顿又续二字:慎行。
最后再添一词:慎交。
三字成诀置于灯下。
烛火跳动映得“慎交”二字格外清晰。
他凝视良久将纸条折起收入贴身小囊。
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内侍禀报:“礼部送来仪程单明日早朝请侯爷列班参奏。
” 林昭点头:“放着吧。
” 内侍退出厅内重归寂静。
他坐回椅中手指轻叩案沿。
明日早朝他将以新爵身份首次上殿。
按例须陈边事、谢皇恩、表忠心。
可若说得太多恐授人以柄;若沉默寡言又显倨傲不恭。
他闭目思索片刻忽听窗外风动吹起帘角。
一道暗影掠过窗纸随即消失。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只见庭院空寂槐树静立枝叶微颤。
他未动也未唤人查看。
片刻后起身吹灭烛火独坐黑暗之中。
明日之朝必有风波。
那紫袍老臣不会善罢甘休其余观望者也将伺机而动。
他不能贸然出击更不能束手待毙。
必须等。
等一个破局之机等一次发问之权等一群可托之友。
可在这满朝缄默之中谁又能真正站在他这一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搭在膝上指尖微微发凉。
外头更鼓敲过三巡夜已深。
他仍坐着未唤人添灯也未就寝。
案角那张田契文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灰白像一张未曾拆封的请柬又像一道无声的考题。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铜壶滴漏一滴再一滴。
林昭忽然抬头望向门口。
门缝底下一张薄纸正被人缓缓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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