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粗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忧乐沟的山尖。
西沉的日头把最后一缕金红的光斜斜地打在老农会大院的青瓦上碎成千万片金鳞又顺着瓦檐的弧度滑下来在墙根处聚成一汪暖黄将墙角的青苔染成了琥珀色。
唯有那盘立在院当心的青石磨像是从秦汉年间打捞上来的古董任凭光影流转始终泛着一层被无数双手、无数个日夜打磨出的冷光。
磨盘边缘的齿痕里嵌着陈年的谷糠与麦麸在渐浓的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行行被岁月磨损的铭文诉说着祖辈们的晨昏。
我站在磨盘旁的老槐树下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条巨大的乌龙几乎要缠上院门口的石狮子。
那对石狮子是道光年间的物件耳朵已经被顽童摸得溜光嘴里的石球却依旧能灵活转动。
指尖捻着一片刚落的枯叶叶脉在指腹下硌出细密的纹路那纹路竟与祠堂里陈家祖传的族谱上的世系图有几分相似——主脉粗壮如主干支脉纤细似旁系仿佛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陈家百年的宿命。
风从沟口的方向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碎草叶与蒲公英的绒毛打着旋儿撞到磨盘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列祖列宗在耳边低语提醒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往事。
爷爷与大伯的生卒年月在脑海中排开像两串被命运穿起的念珠颗颗都浸着苦水与血痕。
二十年爷爷从诞下父亲到大哥出世是一个轮回。
那年爷爷在祠堂的供桌前烧了三炷香香灰落成个奇怪的形状——像条盘着的蛇族里的老瞎子用枯瘦的手指摸了摸摇着头说“是福是祸二十年见分晓”。
谁曾想大伯作为幺房长子长孙在爷爷咽气的那一刻竟也跟着断了气。
当时守在床边的三叔后来说大伯走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房梁上的燕窝指关节抠进床板的木纹里像是在跟什么无形的东西较劲直到最后一口气咽尽手指才慢慢松开。
乡野间都说大伯是“替先灵镇宅”是陈家的“守护神”可我清楚那是用骨血镇压了泪泉下的邪祟。
父亲攥着我的手指节都捏白了枯槁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断断续续地说:“月泉……月泉底下有东西……是水祟……你大伯他……是用命换了我们二十年安稳……” 他咳了口血溅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如烙铁“记住……青铜令牌……要戴在身上……” 那泓名为月泉的活水在大伯死后果然整整沉寂了二十年泉眼周围长出半人高的茅草连最耐旱的荆棘都不肯往那儿扎根仿佛那片土地被下了无声的禁令恰与大哥在世的时长分毫不差。
大哥走的那年怪事就来了。
先是山涧里的月泉突然复涌半夜里水流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听得格外清晰时而像新寡的妇人在哭丧时而像饿狼在磨牙吮血。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泉眼醒了”家家户户在门槛上撒灶灰在门楣上挂桃木剑生怕不干净的东西进了门。
从此每十年的秋分前后泉眼便会涨水三尺水色发暗如墨带着股铁锈与腐殖土混合的怪味而陈家幺房的男丁总会在那几天离奇离世。
父亲是在挑水时失足跌进井里的井水明明只到膝盖却像有只无形的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没能挣扎起来; 二叔在打谷场上被自家的黄牛撞断了肋骨那黄牛平时温顺得像只猫那天却突然红了眼撞完人就一头撞死在石碾上; 三叔更蹊跷在屋里睡觉屋顶的椽子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胸口那椽子是新换的松木事后检查切口平整得像是被刀锯过…… 如今祠堂的族谱上幺房嫡系的男丁栏里只剩下我陈九的名字那名字旁的朱印红得像血像是在纸上跳动。
下一个十年之期就在三年后的秋分。
我掐着指头算过那天是寒露按老黄历说“不宜远行忌见水”可月泉的水怕是躲不过去的。
就像庄稼躲不过季节人躲不过宿命。
我望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泉眼方向那里的水流声此刻正随着山风飘来时而呜咽时而湍急像支没有章法的哀乐。
村里人说那是“地府的护佑”可这护佑带着獠牙——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泉边祭拜我亲眼看见水面上漂着一层细碎的白泡密密麻麻像是无数张嘴在呼气父亲说那是“先祖在喘气”是他们的魂魄被困在泉底不得安息。
每一滴泉水里都沉着陈家男丁的魂魄。
是让这诅咒在我这里画上句点还是能在劫数来临前勘破天机? 我摸了摸腰间祖传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镇水”二字笔画遒劲像是用剑凿上去的边缘已经被历代传人磨得光滑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似有先祖的目光穿透百年落在我肩上沉甸甸的带着千钧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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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水不暖月第46章 刘板筋在命运的磨盘中走出自己的路来源 http://www.dzxyf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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